chapter70驻守

  很多时候，冷静不是天性，而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就像此时，窗外的绿焰巨石依旧间歇性地撞击着城市的魔法护罩，每一次爆裂都让光线剧烈摇晃，墙灰簌簌而下，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但即便是最横冲直撞的托拉姆，也不得不和两位女士一起，强行镇定心神，让沸腾的心绪在突如其来的异变中沉静下来，以期找出最不坏的选择。
  圣所被牵制。
  霍诺特火山的异动。
  旧城的下水道。
  毫无征兆的攻城。
  许久没有再涉及这些宏大的主题与潜藏的阴谋的辛西娅难免感觉有些头疼，看着赛伊丝排出的一份份文件，尽可能地接收着信息，努力记下每一个细节。
  毋庸置疑，这里面有老鼠的参与——散塔林会的身影从来不会再这种事件中缺席，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更主要的是，要搞清楚可能下一步是什么？
  投石攻城对于无冬城的法阵而言没有实际意义。
  除非……
  内部也已经被锈穿。
  “没时间犹豫了，”辛西娅的声音向来柔软，此刻却也不再清亮，“我们必须立刻将情报送达可以组织有效抵抗的地方。无冬卫队和正义大厅是现在的关键。”
  她的指尖在桌面轻敲，语言的同时整理着思绪。
  竖琴手的集结。
  领主的支援。
  正义大厅的接洽。
  叁个人，叁个地方。
  最高领袖不在也无法联络，可他们必须马上做出选择。
  辛西娅抬眼看向红发灰眸的孪生兄妹——相较于她，他们会更熟悉城内的格局，而她此时的身份，即使他们不介意被她差遣，她也很难去承担指挥的责任。
  好在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被动的性格。
  “我是‘千面’，领主至少知道我的存在，也见过我代表竖琴手的某些场合，由我直接去城堡见他，说明辉光圣所遇袭和通讯断绝的关联，争取他的信任和授权，是最快的途径。”
  赛伊丝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利落地解下沾染了糖屑和灰尘的围裙，从房间隐蔽的夹层里快速取出几枚代表不同身份和紧急联络级别的印章与徽记，别在贴身的衣物内侧。
  “托拉姆，辛西娅，你们尽快整理近期所有关于下水道测绘、异常魔法痕迹、贵族异常社交记录，特别是任何与陆斯坎或来历不明商人有关的资料，汇总成简要报告。然后，带着副本去正义大厅，找提尔的神官和守卫指挥官。他们需要知道，袭击不止来自城外。”
  辛西娅迅速冷静下来，长睫微垂：“而且，这次攻击绝不简单。”她指向又一次在护罩上炸开的绿焰，“单凭这些投石，哪怕数量再多，想要正面砸穿由大法师设计、依托火山地脉近乎无限能量维持的城市法阵，需要的时间足以让紫菀骑士团来回冲锋十次。他们一定有后手。”
  “下水道。”托拉姆阴沉着脸接道，“我们最近的测绘已经接近那些新出现的、未经记载的岔路和空洞。如果那里被提前改造成了兵营、仓库或者……直通核心区域的密道……”
  “所以，合作是唯一出路。”赛伊丝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按在门把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红发在窗外透入的紊乱光线下如同燃烧的火焰，“领主府和正义大厅必须共享情报，统一指挥。竖琴手掌握地下网络的信息，圣武士和守卫熟悉街巷与堡垒防御。我去说服领主，你们去打通神殿的关节和接应集结的竖琴手。保持警惕，如果……如果情况有变，按应急方案撤回这里。”
  她没有说“祝好运”之类的空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便拉开门，身影迅速没入外面街道上开始响起的嘈杂与混乱之中。
  房间内暂时只剩下辛西娅和托拉姆。
  远处传来的撞击声、隐约的惊呼声，以及魔法护罩运作的嗡鸣。
  压抑的背景音中，两人不敢耽搁，立刻分头行动，在赛伊丝书房和地下安全屋的档案柜中快速翻找、抄录、汇总关键信息。
  他们对此都并不陌生，共事叁年的默契足以让语言变得多余。
  很快，几份简要但重点突出的报告整理完毕，装在皮质卷宗筒内。
  托拉姆拿起其中一份，检查了一下绑绳，沉声道：“我这就去正义大厅。你……”他看向辛西娅，眉头紧锁，“你留在千面之家。这里有大师布下的结界，比外面街上安全。远程通讯虽然断了，但内部的预警和防御机制还能运作，你需要监控这里，万一……万一赛伊丝那边不顺利，或者有其他突发状况，这里是最后的支点。”
  他说得又快又急，理由充分，仿佛已经深思熟虑。
  千面之家作为竖琴手的重要据点，此刻无疑是相对安全的选择。
  而前往正义大厅，需要穿过已经开始出现骚动和不确定性的街道，面对可能存在的冷箭、流石或者更糟的情况。
  辛西娅正低头快速检查着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几瓶常用的药剂，魔法材料与随身的细剑。
  她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拿起另一个卷宗筒，系在腰间的搭扣上。
  “不，”她抬起头，语气平静，“我去正义大厅。你留守。”
  关于辉光圣所的意思和遇袭的经过托拉姆并不了解，而且他的沟通能力……
  说实话，辛西娅并不是十分信任。
  可托拉姆立刻反驳出声：“你的身体才刚养好没多久，外面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太危险了！我的身手比你更适合应付突发状况，而且我对无冬城的暗巷和小路比——”
  “托拉姆——”辛西娅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有着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远处隐约的喧嚣。
  托拉姆的话音戛然而止。
  辛西娅转过身，正面对着他。
  秋日午后本该明媚的阳光，此刻被窗外不断明灭的魔法光芒和飘散的烟尘切割得支离破碎，斑驳地落在她脸上。
  亚麻色的长发已经束起，却仍有些凌乱，脸颊上还沾着一点之前匆忙行动时蹭上的灰尘，但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在这一片混乱的光影中，映出了他的身影。
  她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对他眨了下眼。
  那一瞬间，狡黠、灵动，是一丝许久未见的、属于过往轻松时光的亲昵调侃。
  “你留守，”她重复道，声音轻快了些，像是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我对千面之家底下那些机关和密室可没你那么熟悉。万一真有什么状况，我手忙脚乱弄坏了赛伊丝什么宝贝布置，等她回来，非得念叨我一年不可。而且我离开太久了，他们不一定信我。你在这儿，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托拉姆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关于身体素质、路线、危险的说辞，突然间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看着那双在破碎光影中依然明亮的眼睛。
  时间被突兀地拉扯，倒流回并不算遥远的过去。
  他们之间有过轻松打趣的时光。
  她会笑着接下他鲁莽的挑战，在训练场里比试剑术，在酒馆中拼酒量，输的一方接受滑稽的惩罚。
  在一年的丰收节，她将羽片糖晃到他的眼前，让他猜是赛伊丝还是她的手笔。
  他们也曾在危机四伏的任务中背靠着背，将最脆弱的防线交给对方，从绝境中杀出血路后，顾不上满身血污，相视一笑，眼中只有信任和劫后余生的畅快。
  那时候，辛西娅的眼睛，比现在还要亮，盛满了未被阴霾侵蚀的、自由不羁的光芒。
  或许……
  早在那些并肩而行、把酒言欢的日子里，有些种子就已经悄然种下。
  只是愚蠢如他，习惯了用鲁莽和直接掩盖一切，从未静下心来分辨那胸腔中莫名的鼓噪是什么。
  直到裂痕无法弥补，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如果……
  如果当时，他没有被那混浊的占有欲和愚蠢的骄傲冲昏头脑，没有用那种粗暴的方式逼迫她接受自己，而是……
  而是能更耐心一点，更坦诚一点，试着像真正的追求者那样，先小心翼翼地袒露一丝心迹，慢慢地靠近，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是否此刻，他就能有更正当的理由，更坚定的立场，将她护在身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她用一个近乎玩笑的的理由轻轻推开，独自面对外面已然降临的风暴？
  托拉姆的思绪飘忽了只有短短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间，辛西娅已经利落地整理好了装备，最后检查了一下卷宗筒的密封，对他点了点头，那抹短暂的笑意已经收敛，恢复了冷静专注的模样。
  “保持联络频道畅通，虽然远距离不行，但短距离内加密传讯应该还能用。小心点。”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
  托拉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那声未能出口的呼唤，最终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叹息，消散在她卷起的风中。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有些发白，随即强迫自己将翻腾的思绪压下，转身走向控制千面之家内部结界与监测法阵的位置。
  他有他的职责。
  而她，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他锁在安全屋里的金丝雀。